傅崐成：我相信菲律宾不会在南海仲裁案中全赢

傅崐成教授是厦门大学南海研究院院长，厦大法学院教授。此采访是借傅教授在美国南加州大学发表演讲之际进行的。能够讲流利英语的傅教授，有理有据的在演讲会上解释了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态度和立场。共识网就几个在演讲会上比较受关注的问题对傅教授进行了跟踪采访。

共识网：为什么中国拒绝参加国际仲裁法庭就南海问题的裁决?

傅崐成：《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298条规定，下面四类争端可以不接受公约中所涉及的任何争端解决程序(包括仲裁)：第一是关于领土主权的纠纷;第二是关于海洋边界的纠纷;第三是关于历史性权利或者历史性所有权;第四是关于军事冲突。因为这四种争端在人类历史上是比较敏感，而且不能用强制方法来解决的。这就有点像在一般的民间社会，有些基本法律精神是不允许你去挑战的，不能由他人来判断你有或者没有，比如说你的尊严、你的人权，类似这样的权利，不容许挑战。当然，将来也许有一天人类社会进步到某一种程度(可以对这四种情况进行裁判)，但目前还不到这样的程度。

菲律宾为什么要急着在2013年1月提出来仲裁案件请求?因为这个国家知道国际法庭的庭长(当时是由一位日本退休外交官担任)就要到任了。2014年以后是由俄罗斯一位法官来担任庭长了。菲律宾当时想利用日本籍国际海洋法法庭庭长在任的时机来进行仲裁安排。这位庭长果然也不负“菲望”，他所指定的仲裁庭的庭长就是一位斯里兰卡的法官，而这位斯里兰卡法官的太太正是一位菲律宾人。这在任何法治国家都是要回避的。他居然还能担任仲裁庭的庭长。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情况。我们厦门大学《南海导报》(South China Sea Bulletin)头条报道了这件事以后，这位仲裁庭的庭长才被换掉。

而且，菲律宾这个案子的讼因是一个伪造的讼因。菲律宾假装说这个案子不涉及上述领土主权纠纷，实际上涉及的;不涉及历史性所有权，实际上是涉及的;不涉及海洋疆界，实际上是涉及的。菲国请求仲裁庭来 “解释” 这条U形线的法律地位，解释这些岛礁的法律地位。实际上这些只是伪造的面纱。所有裁判者都有义务要刺穿这种面纱，寻求真相，才能扮演好维持法律与正义的角色。

共识网：如果您把这些证据以及您演讲中提到的历史证据拿到仲裁庭，你有信心一定赢吗?

傅崐成：如果我们把我们的证据送上这样的仲裁庭，我相信也不会赢。因为，如上所述，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公正的法庭。所以不参加这样的仲裁程序，是一个正确的抉择。当然，我也相信，菲律宾不会在这场仲裁“游戏”中全赢。因为这些仲裁员也还要面子，不能全跟着菲律宾走过场，成为未来的历史笑柄。

共识网：斯里兰卡的庭长已经被撤换掉了，您对法庭公正性的信心是不是提高了一些?

傅崐成：那仍然不会是一个公平的法庭。美国跟加拿大对于北冰洋的航行权有这么多年的纠纷，为什么不打官司?美国和加拿大在缅因湾海洋划界案虽然打官司了，但那个案子经双方同意打官司的。如果有一方不同意，能够强迫打官司吗?不行的，法律(《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规定就是如此。所以，中国完全是遵照法律规定去做的，不遵照法律的是菲律宾和仲裁庭，不是中国。

中国人民的形象在国际社会上还相当不好。这是最根本的问题。等到将来这个世界上人们真的平等了，白人、黄人、黑人…等等都平等了，等到大家的形象都平等了，经济文化的地位也平等了，这个社会出现了真正独立公正的裁判机构，再去裁判也不迟。但现在这样的国际裁判机构是不存在的。

共识网：您下一步的策略是什么?仲裁法庭肯定会有一个裁决结果出来，假定判决中国输了，怎么办?

傅崐成：那要看我们能不能把话讲清楚，我们要有信心，包括我们媒体的人都能把话听明白、讲清楚、想清楚，不被别人所左右。

共识网：美国的很多学者认为，称之为“岛”的条件一定是要有人居住。而那个区域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太平岛。

傅崐成：这样的说法不对。《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一块陆地四周环海，高潮的时候露出水面，那就是“岛”。但是在“岛”的定义之下。又有一些被称为“岩礁”的“岛”，它不能支持人类居住或本身的经济活动的，那就是一种特殊的“岛”，我们姑且称它为“岩礁”。岩礁不能享受200海里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但它仍然有12海里领海。现在有些人认为我们在南沙吹沙填海就是造“人工岛”，那是一个误导的说法，它们不是“人工岛”，它们就是“岛”。人工岛是完全的人工结构物，从没有“岛”的海底地物上建造出来的人工突出结构。

共识网：但是你把它扩大了，而且还建了飞机跑道。

傅崐成：别的国家早就建了。但重点是：这些小岛被改善了，仍然是岛，不是人工岛。

共识网：美国的专家说我们建岛的力度跟别国不是一个级别。

傅崐成：我国人口众多啊。就像美国军事力度比我国大，动不动就用轰炸机飞越我们的岛，我们没办法做同样的事情。这是力度不同，这是大小不同。但是我们在南沙修造机场跑道，这件事情的法律性质是一模一样的。

而且，中国在签订《南海各方行为宣言》之后的十多年里，一直坚持不从事任何岛礁修造的行动。但是其他国家却持续在窃占自我国的南海岛礁上，不断修跑道、迁移民、修码头、安装军事设施、派更多的军队驻守，把泥土运送到他们窃占的中国南海岛礁上去填海造地。直到去年，中国几经和大家商讨确认，各国都坚持《南海各方行为宣言》没有拘束力，不愿停止他们的行动，不愿受到任何拘束，他们坚持继续这样的行动。中国这才只好也开展了这些建设行动。

共识网：为什么很多美国的媒体、学者和政界人士都认为中国是恃强凌弱的一方?

傅崐成：这是因为我们媒体弱，话语权弱。美国政客故意掩盖事实真相的结果。

共识网：划定九段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说里面的岛屿是中国的吗?还是说这个水域就是中国的，这也就涉及到自由航行的问题。美国一再声称要保持这个地区航行自由的权利。

傅崐成：首先，这条线不是什么“九段线”，应该称之为“U形线”或“断续线”较正确。其次，这条线内的岛礁是中国的“领土”。但是线内的海域当然不是中国的“领海”。中国过去、现在和未来，也都没有反对别人在这里自由航行。所以中国政府一再讲，包括北京国防部官员都曾讲：南海没有航行自由的问题，从来就没有。航行自由问题是美国捏造的一个问题，没有任何人在这里真正遇到过航行自由的问题。

但是，美国现在故意说我们在南沙修建跑道后的“岛”是“人工岛”。故意在我们的岛礁附近，航行到501米的地方(因为人工岛没有领海，只有500米半径的安全区，没有领海)。这就不对了。因为，如前所述，不管我们的岛有多大，他们都是“岛”，也就享有《公约》中所说的12海里的领海。在领海中，美国军舰可以享有无害通过权，除特许情况外，不能任意停泊。如此而已。

这条U形线，也就是一条海上的未定国界线，里面的岛礁是我们基于“先占”取得的领土。所以这条线当然是岛屿归属线。但是，这条线里面的水域是什么法律性质也很重要。中国政府一向不把这里当做内水来看待的，连领海都不是。领海是只有在这个岛礁四周是有领海的，比如西沙有基线，四周有着12海里的领海。因此，这线内的水域到底是什么水域呢?我认为，这就是中国在南海的历史性水域，我们在这有许多优先权与既得利益。

共识网：中国为什么不清楚的解释一下九段线的意义呢?

傅崐成：外交上比较复杂。有时你一旦说清楚了，不管你说什么，邻国菲律宾、越南都会开骂。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它都会跟你争吵不休。所以有的时候在外交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说清楚。当然，我个人认为南海U形线及其内部水域的法律性质是可以被说明白的。或许未来会有更适当的时机吧。

外交是个艺术，不纯粹是法律问题。我方才说这里的水域就是一个历史性水域。但这一历史性水域，既非领海，更不可能是内水，那它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历史性水域呢?我认为，那就是我们在这里享有一些既得利益的水域。这些既得利益底在哪里?要看历史证据。历史证据到哪里就到哪里。历史没有证据就没有。如此而已。